其他
金钱豹栖息地,严禁进入,违者必究!
来自专辑
带豹回家
写在前面:
现在的大牛在祁连山“浪(LAO)荡(ZUO)。”
日记一路未停,夜深了,适合读字。
山西日记(豹子踩牛粪上了,还会舔爪子吗??)之后,这一波看“带豹回家”的另外两站,驼梁和小五台。
大牛带队扛过了许多山路。他们见到了褐马鸡、拳头大小的雕鸮食丸、还找到了回家路上的豹子。
日拱一卒,就这么干!
有些共鸣要读下去才会有,晚安。
热,好热
5/1
适合五点半起床,六点吃饭,六点半出发。也是看到气温飙升,想着早去早回,免得在山上中暑。
今天的计划是撤回驼梁合河口片区的20台相机。从去年7月份首次安装、10月调整、元旦前后检查,这次是第四趟了。
前两次陪同我们的高鼻子老梁这次没空来,我便跟大野一起爬合河口村对面的车间沟,4台相机。海拔高差不过五百米,长度不足十公里,却爬得精疲力竭。
主要是水带少了,最后两小时嗓子冒烟下来的。一直没有下雨,树叶上一层落了灰尘,我俩眼睛上、嘴巴里都是灰,更不提脑袋和手臂。
然而沮丧的是,4台相机的拍摄量都很少。从今年元旦到现在,四个月间拍到的动物少得出奇。几次野猪,几次狍子,一些狐狸、豹猫、獾和兔子。
十二点一刻,我和大野摇摇晃晃回到旅馆时,一晴和东东已经回来了,蓓蓓和小六还差2台没有检查。
坐在旅馆门前的台阶上,满脑子想的都是喝一大碗水、换掉衣服、冲个澡。出来这么多天,第一次这么狼狈。相比高温,我更喜欢忍受寒冷。
等蓓蓓和小六回来,吃完午饭,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。一晴和东东继续回收杨家庄样区的相机。一晴希望再过一小时,免得太晒,不过两位向导希望早点回来干活。
四点半,我和蓓蓓小六出发,回收最后两台相机。
满满当当的一天,明天后天只会更满当。弄完明天的计划安排,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写以上记录,窗外传来一阵温和又响亮的鸟鸣。
小六说:红角鸮。
他用手机播放了这种猫头鹰的声音,然后打开音乐:枪炮玫瑰乐队的November Rain。
宁愿是十一月的冻雨哇。
大野是谁
5/2
大野是我今天的徒步搭档。与户外经验丰富、体力充沛的搭档同行,无比愉悦。
你只管往前冲,他什么地形都能通过,也都能跟上你,甚至超过你,还能背六瓶500毫升的矿泉水以及咸得一塌糊涂的德州扒鸡。
大野住在深圳梧桐山下,祖籍湖南韶山,距离伟人故居几十公里。他年龄比我稍长,外号更与“大爷”同音,不过一周锻炼七次,肩膀宽阔,毫无肚腩,还善于使用面膜。
在一张桌子上吃饭,搭讪的客人问他八几年的,问我七几年的。我当然要实话实话,我是六几年的。
我们闲聊的话题,一开始是深圳登山协会。大野提到好几个名字,曹峻,李兰,老虎,石头。有些是我的山鹰前辈,有的是久闻其名。
攀登岁月于我已有久远之感,虽然时至今日,我也一直在爬山爬山,不过目标不再是顶峰,大多数时候是红外相机,或者粪便。
接着是“龙之剑”。
十几年前,深圳扒手横行,拍头党,砍手党,防不胜防。警察们又管不过来。于是退伍军人们发起“龙之剑”,民间反扒大队,大野是某个片区的队长。
反扒大队的战术,就是钓鱼。几位队员假装在公园草坪上打牌或者野餐,提包放在一旁。
如果扒手出手,第一包围圈假装散步的队员就出手。如果扒手还有同伴,第二包围圈假装锻炼的队员则施以援手。此外,还有第三包围圈的预备队员,以防万一。
“龙之剑当时反响很大。各个媒体都报道了 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就被公安局取缔了。”
维持治安是公安的活儿。反扒大队的成功和高调亮相,让公安很有压力,显得没干活。另一方面,风生水起后,队员也鱼龙混杂,有的人加入进来,纯粹是闲的,找门路打人。
大野这次来太行山,是受了小六的蛊惑——他俩曾一起在大理给野性中国当志愿者。小六元旦前后来驼梁爬了三天,兴味盎然,这次带着拍鸟大炮再次加入。
“好久没有爬北方的山了。我喜欢北方粗犷雄浑的山水。”
湖南深圳人年轻时在天津当过兵。部队拉练时从天津出发,在河北涞源一带穿过太行山,到山西大同——返程时可以顺便拉点煤。
我和大野今天的路线是驼梁最美的一段主山梁。绿色树林中的红色杜鹃花树,绿色草甸上的石头牛粪。
我们快步在山脊上穿行,检查七台红外相机。有雪地扬蹄的肥硕二师兄,有脑后带辫子的勺鸡,有鬼鬼祟祟的豹猫。
当然,还有豹,驼梁的华北豹。
不过豹子又不能说太多,所以就记录闲聊吧。哈哈。
“不自由”
5/3
雾,全是雾。
早上五点半,拉开窗帘,合河口村白茫茫一片。不是那么浓,依稀看得见流水小桥和大树。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。
小六也醒了。驼梁这几天,和大野爬山,和小六睡……一屋。这位鸟龄一年多的青年拍鸟大爷背起相机,拿着望远镜就往外走。
“我也一起!”
我俩在薄雾中走下楼梯,走过小桥,没看到什么鸟。倒是一位穿着睡衣的光头男子对我们点头,他早早起来看他的牛。我抛弃了小六,跟他蹲在岸上看干涸河道里圈起来的牛。
光头男子姓张。合河口村一共三户人养牛。老张养了十头牛,几年前买了三头,慢慢繁衍到十头。
“老张你这是什么牛?”
“西门塔尔。”跟山西和顺的一样。
合河口村是合河口乡的驻所,不过繁华程度比驼梁景区所在的木厂、前大地、后大地相差不少。从事旅游业的农家不多,靠地里的玉米土豆也不来钱,大部分人都去石家庄打工。
四十多岁的老张没去打工,“不自由”。
向导老梁五十五岁,他的看法则不同。
养牲畜更不自由。你得割草,甚至连夜割草。人民公社包产到户的时候,他分到一匹马,照看起来非常累人。种地不挣钱,打工收入才好一点。“种地的时候吃不上白馍馍,不种地倒吃上了白馍馍。”
老梁可以逐一数出合河口乡有哪些村子哪些户家养了牛。总体说来,不多!杨家庄有几户。前大地、后大地以旅游为止,没人养牛。
当然你不能指望通过这么一鳞半爪的闲聊,了解当地的情况,不过好歹有个概念。
昨天跟一晴同学反复盘算,本来想在驼梁设置两个放牧影响研究的样地:
低放牧强度的杨家庄和无放牧的前大地。但前大地有大量游客,难以区分旅游和放牧的影响,只好作罢。
不过红外相机还是得放。
沿着山西-河北边界,起自东北的驼梁主峰,终于西南的老虎头,这条二十多公里的主山脊是驼梁自然保护区的西北边界。有两条公路翻过主山脊,各留下一串大肠般的盘山公路。
公路之间的那段山脊以及两侧山林,皆是充满有潜力的野性之地。公路两头,都是颇受欢迎的旅游或徒步目的地。
今天东东+向导、蓓蓓+小六、一晴+大野,分头去了三段主山脊,检查以及补充红外相机。我和老梁在山脊外围扫荡。
早上的雾气并没有持续多久,又是晴空万里的一天。我和老梁到中午都完成了。老梁自己开垃圾清扫车返回合河口乡。东东下午两点左右,也都完成了相机检查,和向导一起返回。飞毛腿就是有优势。
接应剩下两组的活儿就是我的了。
下午三点多,蓓蓓和小六已经下到路边。立马驱车去接。小六非常兴奋。他和蓓蓓看到了獾,捡到了豹粪和雕鸮的食丸,找回了去年以为丢失的相机,相机里还有两段豹子的视频。而且,他还看到了贺兰山红尾鸲以及各种新鲜鸟种,而运气的源泉是,他没背大炮相机。
然后是去接一晴+大野。他俩今天到了驼梁主峰附近。
我把猎豹车开上半山腰,掉好头等他俩。晴了一天的驼梁山谷开始云雾缭绕,接着雷声滚滚,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。
一晴和大野从细雨中走回来,兴致勃勃地说起主山脊上的鹰柱,以及错失道路之后痛苦万分的穿越灌木丛。后来他们每半分钟看一下手机地图。
他们都爬得又高又远,疲惫不堪,却为一只鸟、一坨粪、一段视频兴奋不已,叽叽喳喳。
我点开手机里咿咿呀呀的小曲,在雾中盘旋下山。
交学费
5/5
通天梁的夕阳美不胜收。
但当你站在海拔2000米的山梁末端看夕阳,意味着你没有多少天亮的时间,沿着大陡坡下降600米。
这道山梁位于河北小五台,长约十公里,大体是东西走向,西头是辉川村,东头是海拔2731米的中台。
驴友们一般不走这条山梁。自从2014年前后大猫和老蒋走过一趟,通天梁在猫盟便被赋了魅。
从去年八月份启动小五台山样区的兽类监测,我看过了三次通天梁的夕阳。
第一次在通天梁看夕阳,是去年八月初。我和清华山野的老队员麒麟从石片沟干上中台,再沿通天梁下来。到达山梁末端时,已经下了一场雨。蓬勃生长的灌木乔木的枝叶上全都是水。
太阳下山之前,我俩还是没有找准下山的路口,于是随便挑了一处,硬闯下山。在陡坡上花了四个小时,将近午夜才落汤鸡般下到辉川村。
第二次是今年一月初。吸取上次到教训,我和北大山鹰的老队员墨含反其道而行之,从辉川村往上爬。但上坡的后半段还是没找对,硬闯上去的。
冬季天黑得早,我们原路返回到山梁末端时,天已全黑。但意外找到从山梁下山的路口,于是踏着冲沟厚厚的积雪直接趟下去,大约花了一个小时。
今天是第三次。我和大野再次从石片沟干上中台,再沿通天梁下来。检查完最后一台相机,不过是六点一刻,但油箱里有点没油了。
大野赞叹一声夕阳之美,给我拍了一张照片。这立马唤起紧迫感,加上蓓蓓和小六手机电量耗完无法导航、在南台的风车道上需要接应,我俩加快脚步,四十分钟就干完大陡坡,在天擦黑的八点前就到了辉川村。
自从去年八月份沿着通天梁安装七台红外相机,它们便源源不断地拍摄赤狐、野猪、狍子、斑羚和褐马鸡。今天我和大野在梁上看到一只狍子,听到山梁南侧的虎上沟里狍子此起彼伏的吼叫。但大野还看到了一对褐马鸡,我就在他身后五步,但它们无情地消失在桦树林里。
通天梁上的野猪如此之多,从靠近中台的草甸到看夕阳的末端,你都能看到野猪用鼻子耕过的地。或者“通天梁”应该改名叫“野猪梁”。
然而通天梁尚未发现豹。
通天梁南侧的虎上沟里也没有。一晴、东东和保护区的白船长今天从沟口走到沟尾,检查记录中的六台红外相机,以及未记录的三台,也没有拍到豹子。
自从2012年12月暴雪后惊鸿一瞥,我们再未能发现它们的踪迹。
至于通天梁北面的石片沟和虎上沟西南侧的南台道,也没有拍到豹子,而且各种动物也出现得不多。或许是放牧?驴友?邻近的旅游开发和风电?眼下还不得而知。
失去手机导航的蓓蓓和小六,直到午夜十二点才下到公路边。他俩下午两点多就到了南台道的顶部,然后想沿风车道下山,不想手机电量耗完,两位迷失在纵横交错的风车道中。
东东的皮卡车首先出发接应。结果左前胎扎破,换胎的套筒拧完第一个螺丝就变形了。我在山下的猎豹车后备箱里翻了一圈,居然没发现套筒。皮卡车的轮胎今夜是没法换了。我把猎豹车开上急弯颠簸的风车道,再把伙计们接下来。回到蔚县县城时,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了。
在北太行的诸多山峰里,小五台令人凛然起敬。巨大陡峭的山体,多变的气候,以及大部分区域未覆盖手机信号,对野外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准备不足或重视不足,十有八九会有麻烦。好在这次学费不那么昂贵。
即便如此,今早初进沟时,我和大野还沉浸在烂漫开放的桃花里。
12个小时走完山沟和山梁,总里程22公里,上升1600米,下降1700米,大野的微信步数是42000:“你们那两位女孩真难得。愿意干这拼命的活。”
我也挺开心,胖子虽然走得慢,但还能走点长路。
野猪立功了!
5/6
“野猪立功了!我还记得报纸的标题。”
下午一点多,我们又坐在蔚县颇受欢迎的禾和楼,准备吃午饭。上午东东、蓓蓓和我带上新买的套筒,回到南台风车道的最高处,给皮卡车换了胎,再一起开下来。
等两辆车回到蔚县,午饭点已经过了。不过不妨碍伙计们谈兴正浓。我们先请大野给讲讲户外的安全守则,然后大野十分钟就讲完了,于是谈起了野猪。
“我那时候刚到深圳,快二十年前了。那时候还没有网络,看新闻还得靠报纸。于是我就看到了这个新闻。一头野猪从山上闯进发廊,里面有两人正在交易,吓得赤身裸体地跑出来。老板赶紧报警。警察一来先把那两人抓了。”
“说明深圳的生态环境还是好啊!”
“深圳非常不错。现在还到处有豹猫。”(哪有哪有)
饭后我们溜达回小肥羊宾馆,蓓蓓和一晴还得整理设备、拷贝数据。我和小六中途跟中学生们投了会篮,十不中一,实在生疏得很,恨不得用两百斤的体重碾压他们,但他们又不打——要打我也不能打。哈哈。
晚饭去了一家涮肉坊。非常实在,价格合理,肉量十足。大野说,光吃肉和蔬菜不会变胖。我非常喜欢这个理论。
吃完出来,下起了雨。天气预报说,明天蔚县有雷阵雨。
今天是完美的休整日。明天会是完美的工作日吗?
还是得扛住啊
5/8
“走完小五台,北太行所有山,都像是小花园不是?”
我和小六走进西灵山西北侧的一条小山沟了。沟底还有些冰没有融化,溪水已经在汩汩流动。地面上冒出各种草本,翠绿的杨树桦树间藏着一丛丛淡红色的杜鹃。
昨日之小五台尚有冬之萧索,今日之西灵山满是夏之蓬勃。还有雾蒙蒙一层水汽。昨夜下了雨,枝叶上满是水珠,没走几步就湿了袖子。拿出雨衣穿上,罩不住的裤腿和鞋很快就湿透了。
“不管什么花园,连续走个七八天,也扛不住啊。”小六说。
我们在茫茫雾气里挨挨挤挤的灌木丛中没找准上山的小道,不过一小时后就转到了原来走过的山梁上。然后是轻松愉快的下坡,顺道检查两台红外相机。跟其它相机类似,不过是狐狸、豹猫、獾、野猪、狍子,有的相机拍到褐马鸡。
这便是北太行这一轮野外调查的最后一日。
自从4月19日从北京出发,到今日共20天。4/19,北京-山西和顺县;4/20-29,和顺;4/30,和顺-河北驼梁;5/1-3,驼梁;5/4,驼梁-河北小五台;5/5-8,小五台。
穿着雨衣穿行在西灵山湿漉漉的树林里,开始回想这一路的旅程。
是的,我们安放了许多红外相机:三百多台红外相机散布在北太行的三个自然保护区及其周边。
是的,我们发现了不少豹的踪迹:在山西和顺,可能是华北山地中最大的豹种群;在河北驼梁,一两只豹稳定地生活在晋冀边境的山梁上;在河北小五台,这片雄浑的大山豹踪难觅。
是的,我们结交了一些伙伴:和顺的老豹子队员和协会会员,驼梁的向导和乡村干部,小五台的保护区干部。
这一切活动,带着“带豹回家”的帽子:保护并恢复北太行的华北豹种群。
每日的爬山跟这登月般的构想有何关联?我是为满足浪迹之私愿寻找堂皇的借口,或是为一项正当而有益的事业日拱一卒,或是兼而有之?
当想象一条有着华北豹“集合种群”的山脉,我们借助于黄石至育空的落基山脉,借助于墨西哥到加拿大的阿帕拉契亚山径,借助于顶级食肉动物与重野化的论述。
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懒惰?
没有哪种理论或理念,能毫无阻碍地应用于实际的场景。我们对北太行的豹了解尚不够,而对北太行重野化的想象过于轻易。中间一定有许多复杂而具体的环节,需要坚韧而落地的努力。
不过无论如何,在初夏的晴天或雨天,漫步于繁花争艳的山地丛林,总是一桩美事。
这桩美事暂告一个段落。